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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水寒10(温瑞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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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水寒10(温瑞安)-第1张-游戏信息-智辉信息

前言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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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 绿剑红芒白衣人

  


  “呼”地一条白影,飞上了安顺栈的楼阁。


  白衣人刚飘起,五人的攻势便攻不出去。


  因为这时候对轿子发出攻击,很容易便为敌人居高临下所乘。


  这五人都是应变奇速的武林好手,当然知道何时攻,何时要守。


  那人一手抓住栏杆,在月光下,被楼栏遮着,面目看不甚清楚,只听他道:“如果我有意下毒手,你们还可以五人联手么?”


  息大娘忽然“呀”了一声,她发现自己发譬上不知何时,嵌了一颗绿色晶莹的珠子,她现在才撷落下来。


  戚少商也变了脸色。


  他发现一枚金色小巧袖箭,正串在他袖口边上。


  高鸡血也胀红了脸,他的长袍下摆,齐齐整整钉了四口白骨丧门针。


  这几枚暗器,敢情都是在刚才戚少商与高鸡血半空落下时,息大娘拔剑未及后跃之际,轿中白衣人所发出的,但都留了手,并未杀伤他们。


  他们五人合击,白衣人便无法在轿中应付,但若白衣人一早下了杀手,他们又岂能五人联手?


  这五人都是绝顶聪明的武林好手,这种情状他们当然了解。


  轿中白衣人无伤他们之意,这点也是至为明显的事,一时间,五人都面面相觑,要攻击下去,还是不攻击?


  要束手就擒,还是抵抗到底?


  这人武功那未高,到底是谁?


  不论是谁,戚少商、息红泪、高鸡血、韦鸭毛、赫连春水已无法阻止这一场剧斗。


  因为那一列对着街心的楼房,突然全被震开,高鸡血和韦鸭毛预先安排好的一组伏兵,蜂拥而出。


  一下子,栏杆断裂。


  攻击全向白衣人发动。


  这十几人的攻击全落了空。


  白衣人一上屋顶,身法十分俐落,但戚少商“噫”了一声,他已经发现,这白衣人翻腾之术,全仗一口真气运转和双手之力,而这人的一双腿子,软荡荡的浑不着力,竟似废了一般!


  戚少商惊党的同时,高鸡血已失声道:“难道是他!”赫连春水也变色道:“是他!”


  这时,白衣人已到了屋顶上,任何人都不能想象得到一个残废的人身手能够如此敏捷。


  只是他一到了屋顶,屋顶上又冒出十几名大汉。


  这些大汉如狼似虎,攻向白衣人。


  白衣人突然说话了:“你们再苦苦相逼,我可要开杀戒了。”


  高鸡血和韦鸭毛一高一胖两条身影,已掠上了屋瓦,拦在白衣人身前。


  他们已知道来人是谁。


  他们不想让手下白白送死。


  高鸡血和韦鸭毛掠上屋顶,戚少商和息大娘再也没有选择。


  他们也飞身上屋顶。


 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不出手则已,一旦出手,恐怕当今武林中能在他手下暗器活回来的人当真寥寥可数。


  戚少商和息大娘一掠上屋顶,使得赫连春水也没有选择。


  他要保护息大娘。


  他要完成息大娘的心愿。


  所以他更不能让戚少商被捕或死亡。


  他也只有飞上屋顶。


  他知道这一上纵,能否再活着落到地上,实在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事。


 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

  他上跃之前,发出一声长叱:“毁轿!”


  赫连春水这道命令是向“四大家仆”而发的。


  既然是跟这个天下间第一等辣手人物对上了,就必须干到底,先把他那使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轿子毁碎再说。


  赫连春水掠了上去,“四大家仆”立时全面毁碎这顶怪轿。


  正在这时,突然间闪出四条瘦小的人影。


  四个穿紫衫、灵巧的孩童,各施一对金银小剑,刺戮四大家仆的下盘。


  四大家仆的兵器既粗而重,长大而具威力,但四名小憧一味近攻,身法灵动,使四大家仆一时穷于应付。


  赫连春水双脚刚要沾到瓦面,突然间,一块瓦片飞射向他足踝。


  这一下激射而至,以赫连春水的武功,并不怎么难以闪躲,但这一记攻击却拿捏得妙到巅毫,赫连春水足尖还有半寸即达屋顶,眼看就要站稳,全心全意凝聚下盘之力降落,就在这时,瓦片破空而至!


  这好比一个人正在凝神沉思,只要在他耳边随便叫上一声,都会使他大吃一惊;又像一个在吃嫩滑鱼肉时,冷不防肉中夹了一根鱼刺,特别容易被刺伤咽喉。


  赫连春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

  他原可一个跟斗避了开去,只是这样会稍微狼狈了些,他立意要在来人面前显示一下他的实力,当下力聚足尖,骤然加快,拍的一声,把瓦片踩于足下。


  他这一脚,已踏住瓦片,这一脚之力,刚可裂石,但又使得恰到好处,不致踩碎屋瓦足陷其中。


  可是他脚下的瓦片,竟像游鱼一般的滑动,饶是功力霸道的赫连春水,也把桩不住,一滑倒退,直泻而下。


  瓦面是下斜的,他足足滑退了七尺,瓦片仍在溜动。赫连春水应变奇速,另一只脚尖,及时又踏住了瓦片。


  这时,那瓦片被赫连春水双脚踏住,再也无法滑动。


  可是在这时候,赫连春水的位置,也不利到了极点。


  他落脚之处,本来是面对白衣人,位置略高,甚宜抢攻,而今一滑七尺余,变得尽处于下风,白衣人若再施暗器,赫连春水只有两种情形:


  一是死,一是翻落屋瓦。


  就在赫连春水应付那足下瓦片的刹那间,戚少商、息大娘、高鸡血、韦鸭毛四大高手,已一齐向白衣人发出强力的攻击。


  白衣人也发出了四道暗器。


  四道完全不同的暗器。


  他的暗器就像抓药一般。


  不同的药方,适用于不同的病人。


  不同的药物,抵抗不同的疾病。


  他这四种暗器,刚好是觑准这四大高手武功招式的破绽而发出的。


  所以四人的攻势俱被挡回。


  白衣人手上已多了一枚钢镖。这一枚钢镖,仍在他的指间,并未发出。


  但这一件暗器要发出时的杀气声势,全都聚集在赫连春水的身上。


  赫连春水如不想死,只有被迫跃下屋顶。


  可是赫连春水也当真顽强,他右手提枪,高举过额,准备全力掷出!


  只要白衣人发出飞镖,他就扔出那银枪!


  ——宁可拼个同归于尽,也绝不临阵退缩!


  战况在这种剑拔弯张,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僵持,胶着!


  月光下,戚少商等四人看见白衣人萧杀的神态,不禁都为之悚然。


  白衣人那一镖若发出去,赫连春水就不一定能接得下。


  同样,白衣人在闪躲赫连春水银枪奋力一掷后,也不一定能接下他们四人的全力攻袭。


  这是生死关头。


  问题是:谁死?谁生?


  白衣人并没有发出他那一镖。


  他只是冷冷地道:“你是‘神枪小霸王’赫连春水?”他说话不像说话,像在桶里掏泼一片片的薄冰。


  “你的‘铁翼迎风’袖法,是用‘小阳神功’使的,当然是韦鸭毛;另外一位,身法踏‘玉树临风’、双掌并施鸭犬不留万佛手上’,想必是高鸡血。”白衣人继续说下去,他在提到那一个人的时候,便向对方看了一眼,只看了一眼,便似一片冰剑,在对方脸上刺了一记。


  比月色还冷。


  比雪还寒。


  “双剑如梦身如絮,花落花开霜满天,剑法好、出手辣、人如此美,不是息红泪息大娘,不可能有第二位。”然后他双目盯着戚少商,英华毕露:“你的‘碧落剑法’,还有‘鸟尽弓藏’心法,决非‘独臂剑’周笑笑能使——你是‘连云寨’的‘九现神龙’戚少商!”


  五大高手,无不骇然。


  白衣人能在这短短交手的几个照面里,能够从他们的武功家数,觑出他们的名号。


  更可怕的是,白衣人不是从正面过招里,得悉他们的武功绝招,而只是从他们招a架闪躲暗器的招式中,即道破他们的身份。


  白衣人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是不是戚少商?”


  戚少商虽给他看得心头发寒,但凛然不惧,昂然道:“你来抓的是我,岂不知道我是谁!”


  白衣人摇头,道:“我抓的当然不是你。”


  此语一出,众皆愕然。


  白衣人道:“我抓的是周笑笑。”


  戚少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:“你以为我是周笑笑?”


  白衣人颔首道:“周笑笑也是独臂的,他逃亡的时候,‘海上神山烟云阁’的‘天姚一凤’惠千紫,也跟随着他逃跑。而我追捕他这一路来,也有很多武林高手出手拦阻,所以才致生此误会,你们……”


 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舒了一口气,戚少商道:“还好,如果连‘四大名捕’中的老大无情,也来抓我,那我算是多生一双翅膀,也飞不掉了。”


  白衣人这才一笑道:“戚寨主言重了。”这人一笑,仿似严冬尽去,春暖花开,一天的阴霾俱隐去,云开月朗。


  这青年人正是“四大名捕”中的大师兄,原名成崖余,江湖人称“无情”。


  无情与众人一番交手,他人尽皆叹服。他因先天体弱,内气走岔,无法练成武功,只依靠一双巧手,以冠绝天下的暗器,还有自己精制的轿子机括,来抗巨敌。他双腿俱废,却以无比的毅力,练成绝世轻功,适才五大高手联手,也伤不了他分毫。


  像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残废人,却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之首,戚少商断臂之伤未愈,见了也不由心生振奋。


  无情问:“却不知戚寨主因何而逃?是何人追你?何以会弄到这个地步?”


  戚少商长叹道:“这事说来话长………说来你还有一位知交在我们这儿。”


  无情扬眉道:“哦?”


  无情和戚少商等的紧张局面一旦缓和,下面轿子旁的四名小僮与四大家仆,也纷纷住手。


  高鸡血知道眼前这极难缠的白衣青年,并非敌人,当下放下了心头大石,涩笑道:“啊,原来是一场误会。”


  韦鸭毛本来全身绷紧僵硬,也缓缓松弛下来,道:“周笑笑是‘天灵堂’的堂主,一向甚有令名,却不知是犯了何事,要劳名捕追缉?”


  无情冷哼道:“周笑笑就是有盛名,可是他的所作所为,不堪已极,我因机缘巧合,得知他的罪行,既不是奉师父之命拿他,也不是刑部要抓他,只是我要揭发他的罪状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道:“这一路来,很多道上的人,都被这伪君子骗倒,和我作对,我因抓此人,确也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。”


  息大娘见无情说这些话的时候,目光隐有愤色,知道无情着实甚恨周笑笑,却不知周笑笑犯了什么滔天罪衍。


  正在这时,忽听无情叱道:“谁?!”


  一条人影,疾掠上屋顶。


  这人来得十分迅疾,快得不可思议,连高鸡血、赫连春水等五大高手,事先也全无省觉,反倒由无情一喝,这才警省!


  这人直掠而上,他所掠之处,却是赫连春水的一道暗卡所在:那是十一郎,十二郎及十三妹防守的要塞。


  三条人影。


  三道刀光直卷来人。


  只听一声惊呼,三道刀光如长空急电,激飞投入夜空之中。


  三人的身躯,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震得飞向赫连春水、高鸡血、韦鸭毛之处投来。


  赫连春水、高鸡血、韦鸭毛因事起伦然,不及应变,只连忙把人扶住。


  来人已扑向戚少商。


  戚少商大喝一声,出剑刺去。


  那一柄+留情”宝剑,原为朱红颜色,戚少商仓猝运力,剑身在黑暗中呈现通体金红,直刺来人。


  来人横剑一架,手中所持的剑,通体碧绿,像黑夜森林里的狼眼。


  双剑一交,红芒锐消,绿光暴长。


  息大娘见戚少商遇险,双剑急刺来人背心,来人反手一剑,红色剑芒暴长,息大娘剑短,只好急忙退开。


  来人的绿剑已指在戚少商的咽喉上。


  红剑已在这人手里,他是用这夺来的剑击退息大娘的。


  息大娘退避,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来者可以在一招之内制伏戚少商。


  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高鸡血、韦鸭毛再想冲近,戚少商已为来人所制。


  忽听一人冷冷地道:“放开他。”


  来人一怔。发觉一枚飞刀已无声无息,到了自己背心三尺之远,突然硬生生停住,只要白衣人发力一催,便会疾射过来。


  这样短的距离,他是不是能躲得过?


  这样可怕的暗器,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?


  他也不知道。


  他没有收剑。


  剑尖仍指着戚少商的脖子。


  他缓缓回头。


  他只知道一点,像这样高明的暗器手法,普天之下,绝对不超三位。


  他希望是他想见到的那一位。






第四十七章 名捕与神捕

  


  这个人高大、威仪,顾盼间有一种高贵的气派,但身上衣衫半干不湿,血渍和泥渍斑斑点点,却仍不使他的气派稍减。


  这人正是刘独峰。


  刘独峰回头。


  无情一震,失声道:“是你!”伸手凌空一挽,收回飞刀。


  刘独峰可说是六扇门中顶尖儿的好手,辈份绝对高于四大名捕,甚至足可与诸葛先生平起平坐;四大名捕声名鹊起,后来居上,大有青出于蓝之势,但四大名捕对这位公门名宿,仍是十分尊敬仰仪。


  四大名捕里,无情和追命,都曾因缘际会,曾与刘独峰碰过面,无情还总共与刘独峰见过三次,一次是诸葛先生宴晤刘独峰与李玄衣;一次是跟御史大人、刑部尚书、吏部各大员议事;另一次,是他们合力制服天梁、夭相、天府这“三星七煞”。


  那一次合作破案,使无情与刘独峰,有更进一步的合作,而且惺惺相惜起来。


  刘独峰向不轻易许人,那一次,他忍不住向无情说过这样的话:


  “我佩服你。”


  “你比别人少了一双腿子,但你的轻功比谁都好,你的体质比任何人都弱,但你的意志比谁都坚强。你连武功都不能练,但暗器使得比蜀中唐门还好。但是谁都可以当捕快,唯独你不可以,可是,你当得比谁都称职。”


  “我要是你,我办不到。我真的佩服你。”


  这是刘独峰对无情最高的称许。


  那次无情只说了一句话。


  “我一生都是在向你学习。”


  那是五年前的事。


  之后,他们就没有再碰过面。


  刘独峰也道:“是你!”


  他是先惊觉那绝世的暗器手法,推想可能是无情,所以震讶的程度,远不如无情为甚。


  无情这才抱拳道:“刘大人。”


  刘独峰道:“成捕头。”无情原名成崖余,江湖上反而忘了,刘独峰却是记得非常清楚。“你怎么也来这里?不是赴陕西金印寺办案吗?”


  无情道:“那案件已结了,三师弟仍在那儿善后,我因追缉一个恶徒,到了南燕镇,那恶徒伤了人,我找这儿的名医,那医师姓潘,大家谈起来,我才知道二师弟曾在思恩县出现过,像还受了伤,特地过来看看,便遇到了这桩事儿……”


  “三师弟”便是追命,“二师弟”即是铁手,那姓“潘”的医师,自然就是日间铁手求医的“翻生神医”了。


  无情毕竟办案久了,知道在什么时候必需要立即表明立场,他这几句话即清楚交待自己何以在这里,刘独峰当下道:“哦,你跟他们并不在一块儿的。”言下之意是:如果你们是一伙的,那倒不好办事了。


  无情道:“戚寨主义薄云天,向有侠名,却不知今儿犯了什么事,要劳动刘爷的大驾,千里迢迢来缉拿他呢?”


  无情知道不论是什么案件,只要是惊动到这位深居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刘神捕,事情决难善了,只是不忍见传言里一向庸洒清逸、侠名远播的戚少商,落难断臂后仍难逃法网,故出此一问。


  刘独峰道:“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,这戚少商,是皇上下旨要抓的。”


  无情凛然道:“是。”


  刘独峰道:“这一路来,有不少人护着他,我就趁他们和你对敌之时,偷偷潜入,一举擒下他……我掩进来的时候,只看见他们全神贯注在围攻你,我也没看清楚是谁,却没想到是成大捕头你。我倒是检了这个便宜了。”


  无情道:“他们把我当作是刘爷了。”


  刘独峰忽道:“这个息大娘,还有赫连春水,也拒捕杀害我四名随从,按照道理,我也要把他们一并拿下,依法定罪。”


  赫连春水狠狠地道:“我呸!你算算看手上的剑,染了我们赫连春水侯府多少鲜血!你杀害了我们多少热血好汉的性命,那就不用偿命了吗?!”


  刘独峰道:“因你拒捕在先,他们是秉公行事,杀他们是应该的!”


  高鸡血忿然道:“大家都是命一条,没啥应不应该的,你们要杀我们,我们就杀你们!这儿不是朝廷,一切都得照江湖规矩!”


  刘独峰怒笑道:“按照江湖规矩,我便要取你性命!”


  高鸡血拉开马步,一手朝前招了招,道:“来啊,有本事尽来取去!”


  刘独峰冷笑道:“你也引开我,好抢救戚少商,别以为我会上当!”


  高鸡血道:“你是没种,不敢接战,只敢欺负受伤断臂的人。”


  刘独峰脸色一变,强忍道:“杀人者死,别的我不管。息大娘杀死云大,必须偿命。”


  赫连春水长身拦在息大娘身前,道:“好,你杀了我多名部属,也得先偿命来!”


  刘独峰脸露怒色,冷哼道:“没想到赫连乐吾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儿子!”


  赫连春水道:“不成材?我这个不成材的东西,至少可以剁掉大名鼎鼎的刘神捕一只姆指!”他自己中指折断,手里紧紧握住银枪,正在冒血。


  刘独峰心里正在迅速转念:他的确也杀了不少人,那些人大多是忠义不畏死之士,心里难免有愧,云大的死,息大娘自该偿命,至于杀死李二、周四和蓝三的人,都已丧生在该役中,没有什么不公平的,刘独峰心里清楚:戚少商和息大娘并无大恶,而且素有侠名,自己奉旨抓拿,偏在他们落难负伤、巨雠未报之际,一上来先破了碎云渊,在害了不少无辜女子,又因追捕两人,先后与江湖上的高鸡血,韦鸭毛等硬角色结仇,又与在朝廷中颇有影响力的赫连府中人结怨,这些梁子愈结愈深,当非好事。


  他看出赫连春水与高鸡血舍命出手,不像是为戚少商,而是要帮息大娘,至于韦鸭毛,则一向都是高鸡血的拍档。如果自己一定要杀息大娘,赫连春水与高鸡血则可以为报一众弟兄之仇来追杀自己,如此冤冤相报,何时是了?他要一并杀掉赫连春水与高鸡血,还不算太难,“但高鸡血的部属,赫连府的亲人,难保都不报仇,这样下去,如何善了?他手上已抓住了戚少商,总算首号要犯已拿住,生恐夜长梦多,不如先押回京城,便算是完成任务;何况,圣上旨意并没有要抓息大娘等,自己又何必逼人于绝呢?


  刘独峰这一阵转念,已下了决断,便道:“好,我冲着你们几位的面子,息大娘杀死云大的帐,暂且记下;这位戚寨主,我是身奉皇命,非抓回去不可,刘某人这趟行事,有何亏江湖礼节处,他日再当谢罪。”当下未待众人反应,便向无情匆匆低声说了一句:“我要走了,你先替我挡上一挡。他日再叙。”


  一面说着,一剑刺出!


  戚少商乍见剑波一吐,以为刘独峰已动恶念,要杀自己,偏又避无可避,自度必死,不料剑尖刺在他的穴道上,何等锋锐的剑却似变成了钝木,只封了他颈肩五处大穴,却不刺破皮肤,戚少商仰天倒下,刘独峰一手揪住,叱道:“后会有期。”身形直向地面急射!


  赫连春水、高鸡血俱是一怔。


  他们主要的目的,是要维护息大娘,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,单凭自己几人,就算联手,也未必就能敌得过刘独峰,何况还有个无情?俗语说:官官相护,更何况无情和刘独峰同是名捕!


  可是为了保护息大娘,他们也只好一拼。


  而今乍然闻说刘独峰只要抓走戚少商,先不计较息大娘,他们二人,心中俱是一喜。


  就在这时,刘独峰挟了戚少商就走。


  刘独峰知道,单凭那几人之力,无情若出手相助,这些人也断留他不住,自己日后再向无情面谢,总好过耗在这里夹缠不清。


  刘独峰对接手这椿案子,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恼。


  刘独峰一走,赫连春水与高鸡血一时没有想到该不该出手。


  韦鸭毛则看高鸡血而行事,他年纪比高鸡血大,经验比高鸡血丰富,但高鸡血却是他的师兄,他也只服高鸡血一个人,只对高鸡血一人尽力、尽忠、鞠躬尽瘁,这种江湖人的感情,也非一般人所能了解的。


  可是只有一人完全没有考虑。


  没有考虑到自己生死安危,不考虑一切……


  这人当然就是息大娘。


  息大娘全力出手。


  她焉能忍容刘独峰挟走戚少商!


  息大娘一旦出手,赫连春水和高鸡血也出手,韦鸭毛自然也随着出手。


  但他们只迟了这么一刹。


  息大娘第一个出手,她最可以阻拦刘独峰,但一道黑物飞至!


  息大娘全神拦截刘独峰,竟无及闪躲,腿上“跳环穴”着了一下,登时一个跄踉,赫连春水伸枪一拦,用手相扶,息大娘才不致滑落下去。


  这一来,息大娘便不及拦住疾若隼鹰的刘独峰。


  刘独峰胁下挟了一人,但动作速度,丝毫不减。


  他人未落地,已发出一声长啸。


  三匹快马,即从街角处急驰而出!


  三匹健马并行,骑在左右两匹马上的,便是张五和廖六。


  中间一马空驮。


  刘独峰身形一降,轻轻地落在空驮的马背上。


  三马急驰而去。


  高鸡血和赫连春水所布下人手,想上前围拢拦阻,但全给廖六和张五舞起扫刀,逼了开去。


  三马飞驰,息大娘等追了几步,距离已经拉远,但息大娘仍然发狠急急追。


  赫连春水、高鸡血只好也相伴,发足狂追。


  韦鸭毛则退了回来。


  这儿的大本营他还要坐镇照顾。


  真正的江湖中人,所顾念决不只是一己之私,而是一众兄弟朋友的福利安危。


  韦鸭毛身形一顿,目眺高鸡血等身形远去,索然回首,长叹一声,问:“你为何要这么做?”


  他问的是无情。


  语音里充满了失望、难受。


  刚才那一道暗器,打在息大娘的“跳环穴”上,的确是无情出的手。


  无情也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

  刘独峰是捕神,他是奉旨意抓拿戚少商;他也是捕头,没有理由眼看同僚在不伤害其他江湖好汉之下擒住要犯,而在强敌围攻下不出手相助的。


  所以他打出那一枚暗器。


  那枚暗器旨不在伤人,只是要阻人。


  可是他也知道,他这种做法,无疑已跟这一干江猢人物结怨。


  韦鸭毛见他不语,也了解他的苦衷,便道:“你知道戚寨主因何落到这般田地?”


  无情摇首,他远赴陕西勘查金印寺奇案,后因闻铁手遇危而赶来这里,对连云寨、毁诺城被攻破的事情均一无所知。


  韦鸭毛简单扼要的对他说明。


  无情听了,又惭又悔。要知道四大名捕虽身在公门,但时获诸葛先生谆谆告诫,要体情察微,了解黎民百姓疾苦;在江湖上,要秉道义处事;在武林中,亦要照规矩行止。“连云寨”素有侠盗之名,因招忌而被铲除,寨主戚少商只身一人,身负重创,被叛徒追杀,自己还出手使之成擒,在情在理,未免说不过去。


  韦鸭毛说罢之后,叹道:“没想到戚寨主他逃过重重险阻,以为总有一天能报血海深仇,却仍是逃不过这一关。”


  无情静默了一会,道:“刘神捕不是那种人。这一路上,决不会难为他的。”


  韦鸭毛晒笑道:“刘神捕再好又有何用?就算戚少商不死在路上,押回京师,傅丞相会放过他么?”


  无情沉默。


  这时,忽听远处喊杀之声大起,又一阵衣袂掠风,赫连春水、高鸡血已挟着息大娘急奔回来。


  原来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高鸡血狂追刘独峰,追了二、三里,忽见人马浩荡,火炬耀目,竟是顾惜朝已召集黄金麟部众赶来剿灭,刘独峰打马驰入军队中,高鸡血和赫连春水见势不利,忙挟了息大娘就走。


  息大娘脸上出现了一种悲愤的神色,这却使她尖秀的脸颊有一种决绝的美。


  高鸡血掠回镇中,立即布署撤退,赫连春水则在旁留意息大娘,生怕她又冲回敌阵,为救戚少商而不顾一切。息大娘却出奇地平静,她掠上屋顶,走向无情,到七步开外处停步,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害了他,好,我杀了你的兄弟!”


  无情一愕,不知她是何所指。突想起刚才戚少商曾向他提起“有一位知交还留在我们这儿”,心中隐隐感到不安。息大娘已一个倒翻,掠入客栈二楼。


  息大娘这不出手反而飞退,令无情心中惴然不安,双手一拍屋瓦,急掠而上。


  赫连春水一向痴心于息大娘。他是世家子弟,虽然聪明过人,能果断、用人、任事、这从他身边多效死之士可以见出,他不借断一指之击以求伤退刘独峰,亦可见他的勇慨果决,不过毕竟是年少易冲动,对情这一关,十分的勘不破。他情有独钟于息大娘,本来眼见戚少商被刘独峰掳去,心底深处难免隐有一丝喜意,但见息大娘心丧欲死,他即如失了魂魄一般。


  这下他见无情要追赶息大娘,不加思虑,银枪一拦,一枪向无情脸门扎到!


  无情见这一枪来势非同小可,心想自己跟他谈不上深仇大恨,何故出手如此不留余地,赫连春水的“残山剩水夺命枪”,自是不可小觑,当即全神应付。


  息大娘跃进房里,一连转入三间房里,踢开橱柜,都没有发现有人,先前她听韦鸭毛等人说起,铁手穴道被制,并藏在橱柜内,她对无情恨绝,总是觉得要是没有无情相阻,必定可以拦住刘独峰,救回戚少商,所以她要搜出铁手,杀他以泄恨。


  待她踢开第四间房子的橱柜时,赫然发现铁手正在里面。


  息大娘叱道:“你的大师兄害了戚少商,你怨不得我!”银牙一咬,一剑向铁手心口刺落!






第四十八章 钩子与袖子

  


  忽然拍的一声,息大娘这一剑,被人双掌一拍,硬生生挟住。


  息大娘脸色一变,道:“高老板,你别阻我!”


  来人出手阻挡,正是高鸡血。


  高鸡血虽然也倾慕息大娘,但其实十分自量,以义气为重,色倒在其次,只不过他惯于与人做生意,绳头小利,铢锱必争,反而不似别人装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。他不像赫连春水一般痴心,知道息大娘是去杀铁手泄愤,觉得大大不妥,便出手拦阻。


  高鸡血道:“大娘,这是危急之际,何苦多树强仇?”


  息大娘道:“我不管!无情害了少商,我杀死他的师兄弟,有何不当?”


  高鸡血脸露迟疑之色:“可是……”


  突然外面喊杀之声大作,敌人愈冲愈近。息大娘直望高鸡血背后,叱道:“顾惜朝,你还敢来!”


  高鸡血大吃一惊。他听声辨位,知道敌军己然迫近,但决未料到顾惜朝已攻上客栈了,连忙回身防范。


  只是背后哪里有人?他急回身,息大娘脸上充溢着霜刃般的煞气,又一剑向铁手扎下,高鸡血这次已不及出掌挽救。


  突然拍的一响,一片飞蝗石,将剑锋撞偏!


  跟着又拍的一声,一片飞蝗石击在铁手腰胁上,别看这小小一片事物,却把铁手震得斜飞出橱柜。


  同一时间,七八片飞蝗石打在铁手身上。


  息大娘一怔,只见门口白影一闪,无情已出现。


  后面追了个赫连春水。


  原来几个照面间,无情已用凌厉的暗器,迫开赫连春水,抢上客栈房间来,一见竟是二师弟铁手,连忙施放暗器阻止息大娘杀人。


  息大娘气得发抖,刷地撕下墙上一块窗纸,道:“好,你来受死更好!一干卑鄙小人,枉称四大名捕!”


  无情也不动气,只道:“你们大敌当前,大祸临头,还不从速退去,跟我穷耗作甚!”


  息大娘骂道:“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东西,惺惺作态又如何!”一剑往无情刺去!


  她的人飘起,单剑直攻无情,但另一只手却在背后一扬,“嗖”地一支绳镖,直射铁手胸膛!


  无情一手支地,微用力一撑,左闪三尺,避过一剑。


  息大娘的左手绳镖,却掩饰得十分巧妙,直射近铁手胸膛,众人才发觉,不觉失声呼叫。


  息大娘如果杀了铁手,与四大名捕的梁子,可结得深了。


  不料铁手轻嘘一声,伸手一抄,已抓住绳镖。


  韦鸭毛暗吃一惊,心道:铁手明明是给自己封住了穴道,为何还能动弹?口心一想,当即省悟:无情的后来几片飞蝗石,想必是替铁手打通了被封的穴道。


  只听铁手道:“大师兄,你来了。”


  无情道:“二师弟,你伤得如何?”


  铁手放开绳镖,道:“不得事的。不过,连云寨一案,十分冤枉,戚寨主也是一名豪杰,这样被他们抓去,实在说不过去。”


  无情道:“是。这个事我处理得殊为不当。现下大敌,顷刻便近,看来是要捉拿剩下这几位的,不如先行退走,再从详计议。”


  铁手当即道:“是。”向众人道:“戚寨主的事,我们师兄弟必当设法,你们犯不着留在此地任凭宰割,何不先撤走再说?”


  高鸡血和韦鸭毛都觉有理,赫连春水望向息大娘,要看她的决定。


  戚少商一旦被擒,息大娘已心乱如麻,只想要报仇,怒愤莫已。而今略定心神,知道就算自己不顾性命,也决不能叫这几名江湖好汉陪死,当下便道:“你们先退,我去追刘独峰!”


  铁手摇首道:“你一个人去追,刘独峰武功高强,追着了又能奈何?不如先跟大伙儿退走,再合力营救戚寨主,方才是善策!”


  息大娘含泪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再不救少商,可能就——”她生怕戚少商会落在顾惜朝等人手中,又恐刘独峰行动迅疾,不易追及。


  铁手看出她心中所虑:“你急又有何用?依我看,刘大人是个公正明理重英雄的人,决不会胡乱把戚寨主交落黄金麟这等小人手上……”这时喊杀之声已越逼越近,韦鸭毛早放暗号,命部下在林子里外迎抗来敌。


  无情忽道:“息大娘,戚寨主被擒一事,因我而起,如果戚寨主实属无辜,我会负责追回此事,你不必担心。”


  无情说的话,自是十分有份量。他的轻功又极好,如以他追赶刘独峰,自然有相当把握。息大娘情知此刻不能任性行事,害己误人,便道:“高老板、赫连公子,我们该当如何撤退好?”


  她这样一问,显然心头怒火已暂告平复,高鸡血、赫连春水等都松了一口气,这才商议如何退走。


  铁手道:“如果要撤,我还有一位姓唐的小兄弟,还有十几名六扇门的朋友,也得一齐撤走。”


  韦鸭毛应道:“好。”又问:“李福、李慧、连云三乱等,要不要都一刀杀了?”


  铁手道:“这个……三宝葫芦的梦幻天罗,那是一定要收回的,免得给这干伤天害理的狗腿子用来害人……”


  韦鸭毛道:“这事我自会办理。”


  无情忽问:“有一干连云寨的叛徒被你们擒住了?”


  铁手道:“也有黄金麟的部属。”


  无情道:“如此甚好。黄金麟和顾惜朝非易惹之辈,必先布署妥善才发兵攻来,我们硬闯不是办法,这些人大是有用。”


  众人知道无情是四大名捕之首,足智多谋,诸葛先生有许多重大决定,不能亲力亲为时,便交付无情代决,可见此人办事智计过人,连忙向他请教。


  无情嘱韦鸭毛及部下们把李福、李慧、冯乱虎、霍乱步、宋乱水一众人等放了出来,铁手也设法打开三宝葫芦,收回梦幻天罗,于是把冯乱虎一干人等用布蒙脸,换去原来服饰,逼每人强服一颗丹丸,这一干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,怎敢不从?无情吩咐道:“我一喊“滚”字,你们立刻往东北方逃,走得快,不让我追到,或可活命;而且,你们吞了我的“三尸腐脑丸”,要不疾奔出汗,将药性自毛孔逼出,立即丧心病狂,毒力入脑,


  自噬而殁,如想要得以活命,就要看你们跑得够不够快,卖不卖力了。”


  众人一听,更是吓得双腿打颤,却不知丹九有毒,其实是假,要他们撒腿逃跑是真。


  无情便暗示韦鸭毛令手下撤退,退入栈中。待顾惜朝、黄金鳞等大军一到,便命连云三乱等发腿猛跑,无情和四僮发喊穷追,一面发出暗器,那一干贪生怕死之辈见逃得慢的同伴中镖路地,吓得巴不得亲娘多生两条腿子,没命似地狂奔。


  顾惜朝、黄金麟与鲜于仇冲杀过来的时候,原已料定息大娘等决不会留在客栈内坐以待毙,此番见这班人一逃,加上无情全力追逐,便更加判定客栈内不会留下什么重要人物,都全力追赶,黄金麟与顾惜朝虽知铁手维护息大娘等,但却不知无情也帮着这一伙人,他们刚才确遇上刘独峰,刘独峰虽坚持不让戚少商落在他们手里,但却提到之所以能顺利擒得戚少商,乃仗赖无情从旁出手相助,故此黄金麟、顾惜朝都以为无情是“自己人”。


  黄金麟及顾惜朝虽然巴不得手刃戚少商方才甘心,但刘独峰说什么都不允可,几乎不惜大动干戈,坚持护此重犯,黄金鳞等也不敢强索,心里都在盘算:反正戚少商押回京师,落在傅大人手里,绝免不了一死,又何须挂虑?当下便发兵全力攻打安顺栈。


  连云三乱等蒙面奔窜,顾惜朝等自然认不出来,他们也不知道铁手就在栈内,并曾与无情交谈过,设法要救护这一班讲道义的江湖朋友。


  顾惜朝和黄金麟发动主力追赶,弓矢齐发,射倒了七、八人,剩下二十余人,更加吓得魂不附体,既不敢回头,也不敢停步,发足猛逃,狼窜兔奔,狼狈不堪。


  鲜于仇则留下来,跟一队人马,搜索安顺栈。


  这一来,便遇上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铁手、高鸡血、韦鸭毛、喜来锦、唐肯等这一脉的主力。


  这些人虽伤的伤,疲的疲,但武功大都在鲜于仇之上,鲜于仇一下子便给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高鸡血与韦鸭毛等包围堵死。


  铁手大声呼道:“不可恋战!”他总是认为报仇是日后的事,万一黄金麟等拨大队回头,则不易应付,可是息大娘杀红了眼,巴不得把这些强雠全杀个清光方才甘休。


  鲜于仇在万分危险之际,忽然出现一队人马。


  这队人马不多,但都十分精锐。


  铁手一见,脸色攸变,疾喝:“快退!”他自度元气恢复不到一、二成,这还是靠韦鸭毛在点穴时,并未用重手,也不封要穴,使他得以在橱柜内,虽动弹不得,但仍可以运气调息,元气方才得以恢复一小部分。但在己方阵容里,息大娘伤疲过度,根本不宜再战,赫连春水也挂了彩,只有高鸡血、韦鸭毛等,比较在体力上没有什么耗损,但敌方增援极快,如果为了杀死鲜于仇而恋战,这是十分不智的。


  鲜于仇的骆驼双峰杖,挥舞极急,策苍黄马突围,但却被高鸡血突然抱住马首,整匹健马像浑没了骨骼般的,瘫软了下来。


  鲜于仇滚落地面,依然苦战不休。


  赫连春水一记银枪,把他逼入绝路。


  背后是石墙。


  前面是息大娘要取他性命的双剑。


  这鲜于仇到了性命交攸的时分,倒也非同小可,怪杖往后一击,竟将石墙击塌,他越墙而出!


  息大娘报仇心切,自破墙里疾穿而出!


  没料这鲜于仇作战经验丰富,临危反噬,自己越破墙而过后,一杖回击,就在息大娘在墙洞将越未越的刹间,下了杀手!


  息大娘双剑一交,架住一杖,剑尖一捺,刺入怪杖的两颗怪瘤结上。


  鲜于仇回杖一抡,息大娘剑尖嵌在杖上,剑柄则在手中,藉势掠了过来。


  鲜于仇大吃一惊,一掌拍出,息大娘双剑都刺入杖中,体力衰弱,一时不及应变,但鲜于仇这一掌“砰”地一声,却击在一只袖子上。


  那袖子鼓满了真气,就像一面皮鼓一样,鲜于仇一掌击下去,手腕被震得几乎脱臼;韦鸭毛替息大娘挡过一击,一腿向鲜于仇踢去!


  韦鸭毛上用衣袖遮挡,脚下这一贼,无声无息,极是难防,但鲜于仇临危不乱,见韦鸭毛肩膀一动,当即跃起,不料人才跃起,肩上已着了一记,闷哼一声,斜飞出去!


  鲜于仇着了这一记,心里还完全不能明白,何以韦鸭毛明明是腿下一勾,但吃痛的反而是自己的肩膊。


  他不知道韦鸭毛除了“铁翼迎风”袖功之外,在江湖上尤为称著的是他那“借东打西,出手打脚,打自己伤别人,’的怪招。他出脚绊鲜于仇,却已出掌击中鲜于仇。


  鲜于仇藉力飞退,却遇上唐肯。


  唐肯更不打话,一刀研去。


  鲜于仇在跄踉痛退中,无法闪躲。


  唐肯刀斫至一半,突然住手,狠狠地吐了一口痰,骂道:“这样杀你,胜之不武!”


  他身旁的捕头喜来锦可不是这种想法。


  他的铁枷一舞,用力向鲜于仇头部砸去!


  “不杀留着成祸患,不可妇人之仁!”喜来锦如此叱道。


  可是鲜于仇只稍缓得一口气,这人也算勇悍,一杖反击过去,枷杖互碰,鲜于仇功力本远胜喜来锦。但他仓惶应战,受伤在先,怪杖反而被喜来锦的双枷夹硬锁住。


  鲜于仇四面受敌,临危反扑,一味勇悍;喜来锦养精蓄锐,除恶务尽,下手自不容情,一时间两人争持不下。


  突然,一人平越过众人头顶,一钩挂向喜来锦!


  唐肯横刀一架,手中大刀,几乎脱手飞出!他也天生豪勇,强自立马,拼死不让人拉扳过去。那人一钩不能奏功,轻噫一声,一闪身已出足扫跌唐肯。


  唐肯一倒,那人的钩子便向他脖子钩落!


  挣的一声,钩子钩在一杆银枪上。


  使枪赶来的正是赫连春水!


  那人用刀一拖,钩口磨擦枪杆,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,赫连春水连跌两步,那人居然松钩,钩不回收,却以钩头反撞而出!


  要知道赫连春水正被钩力扯得前冲,钩头迎胸撞来,这一正一反之力何等巨大,若是击实,赫连春水非要立毙当前不可。


  那人钩法十分歹毒巧妙,可是他却忽略了赫连春水的枪法,原就叫做“残山剩水夺命枪”!


  +夺命枪”自然是指枪法夺命,但“残山剩水”四字,形容的正是这一路枪法,在遇险拼命、绝境危局之时,越能发挥它的威力!


  赫连春水一招失利,但即一枪搠出!


  枪是长兵器,必须要回枪刺出,才有力道,否则只能藉直搠横拖刺冲之势,才能发挥效力,但赫连春水一枪在短距离出击,一枪直刺那人脸门!


  那人应变奇速,急时一仰首,枪尖险险掠鼻而过,赫连春水借这一枪之势回转一格,拍地架住那一钩。


  那人脸虽后仰,但左手一刁,已扣住赫连春水脉门!


  赫连春水一挣不脱,揉身直上,一时就打了出去!


  凡古今使枪名家,莫不是与人拉长距离动手为尚,赫连春水却步步进逼,着着抢攻,贴身肉搏,近距发招,“砰”地一记,正中那人胸胁。


  但那人也斜步一勾,把赫连春水勾跌了半步。


  不过赫连春水的一时,也足以打断了他两二条胁骨。


  赫连春水一跌,立刻借银枪之力反撑而起,那人亦捂胸而起,赫连春水跟那人互相抢攻,一个照面间,两人俱伤,只不过那人伤得惨重一些;赫连春水伤得实在不算什么,但觉得那人出手不论兵器拳脚,全是以“钩”法为主,武功甚是奇特,不禁往那人看去。


  只见那人眉清目秀,脸色煞白,胸胁那一记,伤得显然不轻。


  赫连春水一怔,脸色攸变,忽想起武林中一人形貌,脱口道:“舒自绣!”


  赫连春水怕的当然不是舒自绣。


  而是他知道舒自绣与邝连其二人,都有一个大靠山。


  这个“靠山”便是文张。


  赫连春水怕的是文张!


  可是,文张早已来了!


  鲜于仇与喜来锦比拼三招,鲜于仇越战越勇,内力恢复得越快,喜来锦已尽落下风。


  但韦鸭毛的袖子忽然卷住他的怪杖。


  鲜于仇最忌畏的就是韦鸭毛。


  韦鸭毛的另一只袖子已卷上了鲜于仇的颈项!


  正在此时,另一只袖子已攻了上来。


  鲜于仇心惊胆战,不料韦鸭毛竟有三只袖子;一对袖子他已应付不过来,更何况有三只袖子!


  可是这只袖子却半截住韦鸭毛的袖子,绞缠在一起。


  韦鸭毛的人立即变了。


  他本来枯瘦的身躯突然膨胀了起来。


  他随即松开了卷住鲜于仇拐杖的袖子,攻向来人。


  那人的白袖,也舒了过来;一青一白,两只袖子,袖口对联在一起,两只袖子里都像有汹涌波涛一般,激荡起来,也不知两只手掌,在袖里过了多少招、多少式。


  鲜于仇眼见来了强助,大喜过望,正要乘虚攻韦鸭毛,但息大娘双剑已然攻到。


  高鸡血砰地撞破石墙,跨了过来,猛见一人,神态从容慈和,清癯有神的白衣文士,正以一双袖子,与韦鸭毛一双袖子,战在一起,高鸡血一看,情知不妙,叫道,“是文张!师弟小心!”


  突地一刀斫来,出刀者神容威猛,白发白须,正是高风亮!







第四十九章 大刀和扇子

  


  高鸡血的武功原来就刁钻灵活,刚才与无情一战,因为无情暗器太过凌厉,高鸡血的武功根本不及发挥,而今高风亮一刀砍来,声威逼人,高鸡血后退半步,刷地抽出招扇,竟架住一刀。


  刀是锋锐无比,削铁如泥的大刀!


  但招扇只是纸和竹制成的扇子。


  这一扇居然架住了这一刀。


  高风亮喝了一声:“好!”一刀便成千刀万刀,犹如漫天风雨,挟威而至!


  高鸡血的扇子一开,扇子只书“高处不胜寒”五字,仿如游龙直冲云霄,破扇飞去;他的扇子一开,张扬遮掩,那一轮急刀,全给他拦了下来。


  高鸡血赞叹道:“‘八方风雨留人刀’,好刀法!”


  高风亮也拼出了真火,一持白花花的胡子,双手捧刀,一副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之势,道:“还有‘五鬼开山刀’!”


  一刀斫去!


  高鸡血大喝一声,招扇飞刺高风亮十一处要穴!


  高风亮那一刀自斫他那一刀,高鸡血的招扇自抢攻他的要害,两人招式,全不相近,而且也完全不理会对方攻势,但奇的是,两人拆式,到了半途,却都会合在一起,交击之下,高风亮身子一晃,高鸡血身形一震,两人都喝了一声采:“好!”


  高风亮刀法一转,竟双手握住刀口,以刀柄为锋,叱道:“试试我的‘颠倒众生,授人于柄’刀法!”


  他这一刀斫出,高鸡血突然揉身抢进,他身体虽胖,动作却出奇灵敏,挺着个大肚子,砰地撞上了高风亮!


  高风亮给他撞跌七、八步,一时血气责腾,但一刀已然斫落,正中高鸡血肚皮上。


  高鸡血闷哼一声,也退了三、四步,勉强把稳桩子,但腹部已为刀气所伤。


  要是他不是用“弥陀笑佛肚皮功”抵御,这一刀若是斫落在其它的地方,则非骨折肉离不可!


  高风亮刀势又是一变。


  他双手捧刀,高举过顶,胸门大露,刀舞急旋,自生一股猛烈的狂风。


  高鸡血叱道:“好个‘龙卷风刀法’!”即弹跳跃翻,纵掠闪躲,高风亮刀风的大力,全被他轻巧的避了开去。


  高风亮已斗出了真火,刀法又是一变,那口近六十斤重的大刀,在他使来,如鹅毛一般,轻若无物。


  高鸡血这才攸然色变。


  他知道这才是“神威镖局”的看家本领:


  庖丁刀法!


  高鸡血是绿林里的顶尖儿好手,高风亮则是走镖的一流高手,这两人天生就是对头,但这次却为了官府,朋友的事,拼个你死我活,出手间谁也不留余地。


  这一轮苦战争持下去,要走的反而是息大娘。


  息大娘、喜来锦力战鲜于仇,息大娘因伤未愈,一路逃亡以来,自是疲极倦极,武功更是大打折扣,不过因与喜来锦双斗鲜于仇,仍是占了上风,也因而她得以统观全场……


  高鸡血正苦斗高风亮,难分高下。


  赫连春水决战舒自绣,稳占上风。


  韦鸭毛力拼文张,却险象环生!


  唐肯与勇成交手,看来两人都未尽全力。


  铁手正领十几名衙役,以及四十余名韦鸭毛的部属,还有赫连春水的八名部下,与如潮水般涌来的军兵、连云寨叛徒、神威镖局子弟恶战,铁手等人武功较高,大可应付,无奈军队愈来愈多,纠合成众,再这样下去,难免要全军覆没了。


  息大娘虽然豁出了性命,但她怎忍心教这一干义气之交,陪她送死?


  这样一转念问,息大娘心下清明:无论如何,留得性命,这才可以为姊妹们报仇,营救戚少商——这同样也是戚少商对她深深期许的。


  息大娘心中已下决定,也不顾杀死鲜于仇,只一连七八招杀着,把鲜于仇逼得手忙脚乱,突然间,她皓腕一震,绳镖急如蛇信,“嗖”地射了过去!


  鲜于仇怪拐一封,绳镖突然在拐子上一绕数圈,仍疾射鲜于仇,鲜于仇一时不想放弃拐杖,只来得及侧了侧身,绳镖已射中了他的右胸!


  他大叫一声,抚胸而退!


  息大娘呼道:“快撤!”


  她这一叫,可真有效。


  高鸡血的扇子突然脱出飞出,旋舞追打高风亮,高风亮急忙跳开,凝神以待,高鸡血却凌空接引,取回扇子,转身就走!


  高鸡血的轻功原比高风亮高,年纪又远比高风亮轻,他这一逃,高风亮实在追他不着。


  赫连春水本来就占了上风,长枪一轮急攻,突然双手抓住枪尾,全身跃起,意欲全力当头砸下!


  舒自绣几曾看过如此不要命的枪法,一面举钩招架,一面卸力急退!


  不料赫连春水这凌厉无俦的战姿,接下来却凌空一个翻身,拖枪就走,与高鸡血、喜来锦、息大娘等人会合一道,正要撤走。


  可惜韦鸭毛却被困住。


  文张的武功深不可测。


  这时铁手忽然掠了过来,喝道:“决出手!”一把抓住韦鸭毛,一掌向文张劈去!


  息大娘、高鸡血、赫连春水见铁手如此张惶,不禁同时一惊,飞掠向韦鸭毛身旁,这时,文张的袖子已不跟他相接,三人一触韦鸭毛,才发现他衣服里无一根骨骼是完整的,咀角溢血,牙龈紧闭,敢情咀里还含了一大口血,未曾吐出来,再一摸鼻孔,已无呼息!


  一时之间、息大娘、高鸡血、赫连春水三人,大恸大患,齐向文张出掌。


  其实,文张的内力,本就胜过韦鸭毛。


  韦鸭毛的“铁袖迎风”,真气遍布全身,但他的真气是自袖功而生,并非本身真元;文张出身极杂,所学也博,但本元内息却习自少林“金刚拳”及“大韦陀杵”功力,元气充沛刚猛,生生不息,他也长于“东海水云袖功”,以袖缠袖,两人旗鼓相当,但袖底下交手,文张便大占上风。


  本来二人对掌,文张虽占优势,但一时未必能制住韦鸭毛。文张为人卑鄙,袖里藏刀,以匕首割伤韦鸭毛中指。


  文张当日在“骷髅画”一案杀死鲁问张,用的就是匕首,原并不出奇;两人在袖中对掌,文张却以匕首伤人,韦鸭毛一痛失神,一着失利,文张内力源源涌至,先以宏厚无比的内力,震断韦鸭毛中指第一节,再以韦鸭毛折断的中指首节,撞断其中指第二节,再集二节断指之力,震断其中指第三节。


  三节指骨尽碎,韦鸭毛内力一散,文张内力却汹涌而至,以其三节断指,撞碎其掌骨,再以掌骨撞断腕骨,腕骨震碎前臂骨,前臂骨震断后臂骨,臂骨震碎肩骨,肩骨撞碎琵琶骨,琵琶骨震碎胁骨,胁骨刺人心脏——韦鸭毛半声惨呼未出,立时身亡。


  文张虽一举击杀韦鸭毛,心中正是得意之时,不料韦鸭毛濒死反扑,抬足向他踢去。


  文张手上加劲,侧身闪开,同时用左手一格,想抄住来腿,岂料这一捞未着,反而胸上着了一掌。


  韦鸭毛使的是他“声东击西”的看家本领,看似出的是腿,其实是腾出一手,劈出一掌,文张虽老好巨猾,只一时大意,也吃了一记,不过此时他已是强弯之未,文张又内劲遍布全身,他这一掌,只能教文张血气翻腾一阵而已。


  可是铁手这时已看出韦鸭毛情形不妙,急掠而至,一掌劈到!


  文张血气未平,掌力已乱,只好勉力相接。


  要换作平时,以铁手内功之强,足可把文张震得吐血当堂,但此时铁手元气大伤,这一掌击出,最多只有平时两成功力,文张要硬接一掌,尚可应付。


  不过这时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高鸡血三人掌力已至!


  文张突然遇险,临危不乱,他左手与铁手交掌,右袖一挥,以“东海水云袖”截挡三股强劲1


  这一下交接,文张连退五尺,口里一甜,哇地吐了一口鲜血!


  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铁手等还待再攻,高风亮、舒自绣、鲜于仇已拢了过来,护住文张。


  高鸡血一见韦鸭毛死去,心中悲愤若狂,哀呼了一声:“师弟!”心感韦鸭毛、禹全盛师徒都为自己的事而丧命,他本来悲愤若狂,但毕竟是一代宗主,领导绿林同道大有经验,情知如果自己不退,别人感念韦鸭毛之死,更不会退,如此就算能手刃文张,大伙儿也全丧在这里不可,当下心意已决,以大局为重,叱道:“快撤!”


  高鸡血这一声号令,人人莫敢不从。


  息大娘急退,赫连春水也传令部下速退,铁手则招呼衙役们退走。


  唐肯则不忘背负尤知味而退。其实,他并不清楚尤知味是敌人,只见他也在客栈之中,被封了穴道,穴道封得又甚特异,唐肯功力不足,无法解开,便不管他是敌是友,总之也要一齐撤走,这一来,可恨得尤知味牙嘶嘶的,文张虽然精明,料定客栈内可能还有要犯,故意留下讨伐立功,此际血战一番,尤知味依然落在息大娘等人手里。


  高鸡血则负了韦鸭毛就跑。


  这一来,韦鸭毛的部下都错以为韦鸭毛未死,全跟高鸡血撤退。


  高风亮本就不怎么热衷于擒下这一干人,舒自绣被赫连春水伤得不轻,只顾护着文张,不敢再追,只有鲜于仇,十分剽悍,竟率兵追了出来。


  追了几步,铁手陡然一停,一掌劈来。


  鲜于仇素惧铁手神威,猛然止步,不料铁手功力锐减,这一掌只是虚张声势,果然把鲜于仇唬住。


  鲜于仇在部下面前受骗,十分恚怒,发足再追,少说也要杀得一名重犯,以平怒火。


  世间对落水狗穷追猛打的人,在所多有,由于对方逃避,更激起他一贯欺压之心,加上立功心切,鲜于仇领兵猛追,追近赫连春水,赫连春水不等他出招,一沉身,半旋步,就是一记“回马枪”!


  这一枪当胸刺到,声势何等疾厉,但鲜于仇骁勇善战,应变奇速,确有过人之能,在急驰中突然吐气扬声,双脚如钉子般速然敲入土里,四平大马,拦拐一格,“啼”的一声,枪尖刺入杖瘤内。


  鲜于仇发力一扳,想将赫连春水的银枪甩脱,赫连春水左手中指新断,握枪不稳,索性弃枪,揉身而上,“砰”地一时撞中鲜于仇。


  鲜于仇大叫一声,他身后七八名精兵拥了上来,但十一郎、十二郎、十三妹一阵快斩,冲乱敌方阵脚,息大娘一扬手,绳镖向鲜于仇迎面打到!


  鲜于仇百忙中拐杖一划,缠住绳子,绳索迅速在拐颈转成几匝,镖仍疾射向鲜于仇,鲜于仇眼明手快,一手抄住,他见自己片刻间夺两大高手的兵器,心中得意,正要说话,突然左肩府、右脖一齐凉了一下,跟着刺痛了起来。


  原来息大娘绳镖射出,皓腕一翻,另有两片尖镞悄悄射出,鲜于仇只顾及应付绳镖,不意连中两下暗器,他心中一惊,息大娘一闪而至,一足蹴出,踢在他的腹中。


  鲜于仇中了这一脚,并不退后,反而抚腹弯腰,息大娘拔出右腿,四大家仆等上前护住,息大娘与赫连春水相偕急退。


  高风亮与勇成追近,扶住鲜于仇,这才知道息大娘鞋上藏有利刃,等于是一刀刺入鲜于仇肚里,鲜于仇已是出气多,入气少了。


  一干追兵见息大娘等反扑如此凌厉,都心存怯意,不敢迫近,高风亮本就不怎么全力以赴,文张因为负伤,待他调息后赶上,赫连春水等一干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踪了。


  这一行人,浩浩荡荡,逃往的地方正是南燕县郊的拒马沟、青天寨!


  “拒马沟”住的不是强盗,也不是匪寇,而是一班以牧马为业的北方好汉。


  这一群好汉的领袖,原本是义薄云天、豪迈狂放的“三绝一声雷”伍刚中,但伍刚中在追随铁手追捕“灭绝王”楚相玉一案中身殁,“青天寨”的重任,全落在他的爱婿——“急电”殷乘风的肩上。


  殷乘风本来与伍刚中掌上明珠伍彩云青梅竹马,恩爱逾恒,可是伍彩云也在“谈亭会”一案中惨死,这件惨案发生后,殷乘风性情大变,虽然真正凶手已被无情和追命杀死,不过伍彩云的死,令殷乘风郁郁寡欢,无心理事,青天寨的声望,也从此一蹶不振。


  “青天寨”本在武林中俗称“南寨”,它被称“南寨”,却非关位居南方,而是近易水南支建寨而得名。“南寨”原与“东堡”,“西镇”,“北城”合称“武林四大家”,但经过数番战乱、变故,“撼天堡”黄天星已殁,东堡欲振乏力;西镇“伏犀镇”蓝元山因欲逞一己野心,造成爱妻霍银仙之死,已孑然出家,伏犀镇亦名存实亡;北城“舞阳城”城主周白字,因与蓝元山之妻小霍有染,愧对天下好汉,双双自杀,舞阳城本就因“魔姑”姬摇花攻城而元气大伤,迄此可说寿终正寝。这些种种兴亡盛衰的变化,都在四大名捕故事中的“会京师”及“谈亭会”里一一述及。


  殷乘风虽然已变得无精打采,但他毕竟仍是南寨寨主。


  息大娘是“毁诺城”城主,她原本跟伍彩云十分交好;戚少商是“连云寨”寨主,连云寨声势,后来居上,他跟殷乘风也是相熟。高鸡血是绿林中的“中间人”,跟殷乘风虽然不熟,但跟伍刚中却有深厚的交情。


  铁手曾跟伍刚中一道办案,而无情跟殷乘风,渊源可就更深了。


  要不是无情,殷乘风未必能报得了杀妻之仇。


  息大娘在“毁诺城”临毁之前,跟一众姐妹约好在易水见面,大家心照不宣,自然就是“青天寨”。


  因为以“青天寨”与“连云寨”及“毁诺城”的交谊,断不会见死不救、坐视不理的。


  大家集合的地点,正是这曾一度是“武林四大世家”的青天寨。


  易水南。


  拒马沟。


  南寨。






第五十章 拒马沟、青天寨

  


  息大娘、赫连春水、铁手、高鸡血、唐肯、喜来锦这一行人,终于逃到了易水南支,拒马沟的青天寨内。


  息大娘是因以碎云渊的力量护戚少商,以致毁诺城被攻破,从此不断逃亡的,她一心全系在戚少商身上,而今只身得到暂时的安全,心情也不见得快乐。


  赫连春水与高鸡血则因助息大娘而遭连累,引发这一场逃亡的,其中赫连春水带了七名部属,高鸡血领了韦鸭毛的三十一名弟子,投奔青天寨。这一路来的逃亡,自然也遇到了截杀,赫连春水方面,十二郎身亡,高鸡血的部下,也死了三人,可谓损失惨重。


  铁手是因救戚少商,而身受重创,他的内功一直未完全恢复,便无法发挥他那惊世骇俗的武功;唐肯本因神威镖局为势所迫不得已投向官府,要助官兵剿匪,牵涉其中,后因出手相救铁手,相偕逃亡,而今与息大娘一伙,汇合一起,索性成为这浩浩荡荡大逃亡的一份子。


  可是促成他们逃亡的关键人物:戚少商,到头来还是教刘独峰逮捕了去,不能跟他们一齐逃入青天寨。


  青天寨的子弟初见这一干人物前来,以为是敌,后来才弄清楚,急急走报寨主殷乘风。殷乘凤正在寺中借酒消愁,一听是息大娘等人前来,也稍现喜色;息大娘原本与伍彩云是手帕交,而他本身跟戚少商意气相投,两寨之间守望相顾,连云寨出事之后,他一直很是担心,换作以往,他必然发兵去助,但此际他已意气消沉,再不欲插手江湖恩怨,是故未有行动。未几又闻毁诺城被攻破,连霹雳堂分堂,也被牵连,心中大急,找到寨主“三眼怪”薛丈一商议,要不要发兵营救戚少商、息大娘、雷卷等。


  “三眼怪”薛丈一原是“黑煞神”薛丈二的兄长,与“黑煞神”薛丈二和“地趟刀”原混天,还有“上方剑”盛朝光合起来是南寨中的四大高手,但薛丈二,原混天全在“毒手”一役中壮烈牺牲了,于是薛丈一升为副寨主,盛朝光则为寨中的总头目。


  “三眼怪”薛丈一好胜尚义,力主调兵下山,但盛朝光比较稳重任事,大力否诀,认为此际东堡已倾,北城亦毁,西镇欲振无力,南寨人手缺乏,不宜招摇树敌,再结强仇。两人争持不下。殷乘风本人却始终念念不忘伍彩云,心灰意懒,而前几天寨里又来两位稀客,对这件事,虽心念繁忙,但一直未作出决定,更迟迟未出兵救援,没料息大娘一行人却已经到了。


  更没料到的是,连四大名捕中的铁手,竟也在逃亡之行列之中。盛朝光之所以力阻青天寨下山救援,主要理由之一是不想与四大名捕为敌:四大名捕与诸葛先生,跟“武林四大家”关系一向甚佳,互为奥援,盛朝光为恐追捕戚少商一案,是在四大名捕手中办理,为此与四大名捕为敌,殊为不值,亦为不智,却未料到铁手居然也跟息大娘等一道,投来青天寨!


  殷乘风忙命盛朝光迎众人寨,自己匆匆洗脸更衣,与近日入寨的两位贵宾,到青天寨“朝霞堂”中迎客。


  息大娘、高鸡血、铁手乍见殷乘风,都吃了一惊。殷乘风本来爽朗英挺,而今却满脸于思,形枯骨销,这样看上一眼,便可以想见他对伍彩云,是何等念念不忘,伤心痛苦了。


  众人见过之后,殷乘风和息大娘异口同声都在问对方:“为何弄成这般田地?”话才出口,知道所问的心中已知答案,无疑形同问了一句废话,都没有再说话。


  铁手道:“我们逃来贵寨,如果不便,尽说无妨,我们实在是不想再牵累别人。”


  殷乘风猛抬头,拱手道:“铁二哥这是什么话!各位在江湖上为义舍身,不借冒险犯难,辗转逃亡,在下却在这里饮酒伤心,实在惭愧已极,若在此时不再为诸位一尽己力,那还是个人么!”


  高鸡血听铁手这等说法,自是光明磊落,但他一向做惯生意,虚实不予人说,当真生怕就此让青天寨有借口推拒不答,忙道:“殷乘风寨主不必担心。我们此番入寨,早已撇开官府眼线,暗渡陈仓,谅他们也不得知我们已入贵寨。”


  铁手却道:“他们虽没看见,但黄金麟、顾惜朝非泛泛之辈,这儿方圆百里,论势力、讲义气,除南寨之外焉有他处?他们亦必定怀疑。”


  高鸡血急得向铁手猛使眼色:“唉呀,他们就算起疑,也无证据,难道贸贸然挥军入侵青天寨不成?”


  青天寨总头目盛朝光一向稳重小心,道:“这也难说,我看朝廷发军歼灭连云寨,再拨军攻打毁诺城,是一串连锁行动,他们只要抓到些微把柄,即可寻衅,另生战端,不可不防。”


  副寨主薛丈一却颇不耐烦,一拍桌子道:“我管他们发不发兵的!他们要是敢来,来一个,杀单的,来一对,宰一双,要是来十个百个,干了不必计算!”


  盛朝光不服,冷笑道:“咱们青天寨现在经得起官兵鏖战吗?!”


  薛丈一铜铃般的双眼一瞪,道:“舍事经不起?!想老寨主在生的时候,什么天大的仗儿不一概掮了?现在时势变了,但要青天寨的好汉贪生怕死,当缩头乌龟,我姓薛的第一个不干!”


  在殷乘风身边的男子忽道:“在下倒有一个计议,不知便不便说。”


  殷乘风忙道:“谢兄尽说无妨。”


  那男子道:“青天寨有的是不怕死的兄弟,息大娘等一行人,不过四十来人,殷寨主不妨用金蝉脱壳,暗渡陈仓之计,引开官兵的追索。”说到这里,微笑不语。


  殷乘风即问:“如何金蝉脱壳,暗渡陈仓,尚请谢兄明示。”


  那姓谢的男子一笑,道:“先遣派八十余人,分成两批,假扮成息大娘一行人的样貌,一批往翼东山路走,一批乘舟赴江南,把追兵引开,顾惜朝他们自然不会疑心铁二爷、赫连公子等已投入青天寨。”


  众人往那青年男子望去,只见他眉字清朗,目带异彩,满脸笑容,谈吐温雅,仪表端的不凡。殷乘风会意,向众人引介道:“这位是九九峰连目上人的入室弟子谢三胜谢兄。连目上人早年是家父创立山寨的老兄弟,后来金盆洗手,退出江湖,归隐九九峰上,潜修佛理、武功,这位便是他的高足谢兄。同行的是他师妹姚女侠——”


  那女子抱拳颔首道:“我叫姚小雯。”


  众人也抱拳答礼。谢三胜接道:“家师每年都来拒马沟拜会青天寨,与伍老寨主聚旧,可是,这两年来,伍老寨主已然过世,家师不想触景伤情,故遣在下与师妹来拜会殷少寨主,专程讨教。”


  殷乘风道:“谢兄客气了,你来了敝寨,给予我们不少指点,使青天寨得益匪浅。”


  谢三胜谦道:“殷寨主言重,在下叨扰多日,不胜惭愧。”


  高鸡血道:“刚才谢兄所提的意见,甚有见地,不过,一口气派出八十余人,不是个少数目,这样对南寨,恐怕不大好……”


  殷乘风道:“这是义所当为的事。这几年来青天寨虽欲振乏力,但派出近百人手,却还只是稀松平常。”


  盛朝光沉吟道:“不过,寨中的兄弟,要是装扮成铁二爷等的模样,万一给黄金麟等人逮着,难保不招出实情,岂不是弄巧反拙?”


  薛丈一不耐烦地道:“老盛,你以为咱们青天寨的兄弟,是贪生怕死、吃里扒外之辈?你放心,他们忠心一片,决不致连累大伙儿的!”


  盛朝光心里有气,道:“要真给那干官兵拿着,严刑迫供,你敢保证他们不说?就算他们不说,这些兄弟们,有的家眷是在寨中,有的却住在寨外,只要给官府锁了起来,要挟利诱,你能担保没有人供出一言半句?!”


  薛丈一一时反驳不出,只冷笑道:“老盛,你顾虑恁多!就算那些狗官们知道是咱们青天寨干的,又能怎样?咱们南寨好久没大干一番了,正好拿他们祭刀!你这几年没动家伙,可胆小手软了么?”


  盛朝光这回抑不住怒火了,忿然道:“薛老大,我这番思虑,纯粹是为了南寨。南寨跟官府直接起冲突,兵祸连延,对谁会有好处?息大娘、铁二爷等驾临咱们青天寨,咱们就得处处保他们平安,咱们若明着跟官兵对垒,这算什么?!真要拿兵器流血拼命,你一哥跑第一位,我老盛决不站第二位,你这番话,以为我姓盛的是怕事之徒么?!薛老二,原老弟去了,青天寨就仗寨主和咱几人撑着,要是逞个人之勇,我老盛早就快意恩仇去了,用不着你来唠叨!”


  薛丈一给盛朝光一轮数落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铁手忙道:“盛兄所言甚是。”


  姚小受忽道:“其实那也不是什么难事。只要贵寨兄弟引开官兵一段路程,然后暂到市集或城里卸去化装,回复本来形貌,化整为零,黄金麟等再怎么查,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,寨中兄弟也不必冒被捕之险了。”


  高鸡血拊掌笑道:“是也!此计甚妙!”


  息大娘向姚小受看去,只见她鹅蛋脸儿,纤瘦清秀,便笑着握她的手道:“好妹妹,如果毁诺城还在,真要请你多来谈心哩。”忽觉她的手甚是冰凉。


  殷乘风道:“既然如此,事不宜迟。”便立即召八十余名寨中兄弟进来,分别按照众人形貌化装,相偕出寨,依计行事。


  待此事料理妥当之后,殷乘风嘱寨中大夫,为受伤众人疗伤,略作休息,共用晚膳,并暂将尤知味扣押起来,次日傍晚,忽闻头目来报:“四大名捕之成崖余的两名剑僮求见寨主。”


  殷乘风道:“快请。”


  铁手等乍闻无情的四名近身剑僮中两名折返,却不见无情,自是十分担心。


  两剑僮来到“朝霞堂”上,分别向诸人见礼之后,铁手便问:“情形如何?”


  铁剑僮子道:“公子把那一干恶人蒙面赶跑,那些官兵乱放暗器,伤了八、九人,逃了一段路,连云寨的游天龙、神威镖局的勇成等率众伏击,一轮冲锋又杀了七、八人,才弄清楚是那三个大捣乱和姓李的那对活宝,真是笑死人了。”


  铜剑僮子道:“是啊,笑死人了。黄金麟、顾惜朝等人追到,跟“连云三乱”、“福慧双修”等一朝相,哈,那个模样儿,知道是自己人杀自己人,更气了个吹胡子直瞪眼!”


  唐肯知道:“冯乱虎、霍乱步、宋乱水、李氏兄弟,这五人没死,也算他们命大!”


  铁手却问:“金剑和银剑到哪儿去了?你们公子呢?”


  铁剑僮子道:“公子要我们先回南寨,禀报情况,以免诸位担心。”


  息大娘皱眉道:“他自己却去哪儿了?”


  铜剑僮子道:“公子交待我们向大娘您交代一声:他要和金剑、银剑去追刘独峰要人。”


  息大娘一震,道:“什么!”


  铁手长叹一声,道:“我就知道大师兄对此事耿耿于怀,决不会袖手旁观的。”


  谢三胜问:“那么,你们公子会不会回来这儿?”


  铁剑、铜剑相顾一眼,眼中都有委屈、悬念的神色,先后道:“公子说过,救不回戚寨主,他便无脸目以对诸位英雄,誓与刘捕神周旋到底。”


  “如果人救得了,自然回转;我们本也要跟金剑、银剑师兄去,公子就是不准,命我们回来这里,向诸位禀报实情……二爷,我们该怎么办呀?”


  这未了的一句,是向铁手问的。铁手伸出一双大手,轻轻在二剑僮肩上拍了拍道:“你们的公子,要办一件事的时候,无论多大的困难,无论多少阻扰,他都会去克服完成的;以前,有很多不可能解决的事,都给他解决了,现在,事情虽然很棘手,但他也一定能够解决的,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

  两名剑僮两对清灵的眼睛眨动一下,听话的点了点头。


  然而在铁手的心里,却十分的迷惘:刘独峰是六扇门的第一把好手,当年捕快群中的名宿,无情则是四大名捕里的大师兄,当今青年高手中的杰出人物;而今要无情在刘独峰的掌握中救人,那会是个怎么样的局面?


  ——谁胜?谁输?


  铁手心里也不怎么明白:无情为何如此参与这件事?以无情一向冷静得接近冷酷的作风,应该不会只为了自己促成戚少商被捕,而要跟刘独峰为敌;何况,皇上的确曾下密旨,要刘独峰拿人,无情这等做法,岂不是违抗圣旨?


  而在息大娘的心中,又是另外一个想法。


  她本来恨死了无情,恨透了四大名捕,因为她觉得,戚少商也是给什么捕神抓去的,而无情也曾出手,阻拦了自己那么一下子,以致自己不及抢救戚少商。


  她对一切的官兵、捕衙,全都心恶痛绝。


  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子,敌友分明,爱恨分明;她可以为她所爱的人不惜死,也可以不惜一切的对她所憎恨的人报复。


  可是她没有想到,那个在月光下,残废、冷傲、清俊的白衣青年,突然真的履行他的诺言,去营救戚少商!


  她不禁深深的回忆了一下,那白衣青年的样貌神情,然后这样想:


  ——要是他真的能救回戚少商,我愿意牺牲一切来报答他。


  只要戚少商真的能无恙回来。


  戚少商真的能无恙回来,与息大娘共聚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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